臨濟「三玄三要」合集(6)── 三峰漢月法藏禪師

(1)

上堂云:「一大藏教閑葛藤,千七百則絆殺人。三玄本無安排,五位何來等級?松風澗水自談玄,卻笑區區論權實。咄!未跨船舷,痛與三十*。」

* 著名公案,德山小參示眾曰:「今夜不答話,問話者三十棒。」時有僧出禮拜。師便打。僧曰:「某甲話也未問,和尚因甚麼打某甲?」師曰:「汝是甚麼處人?」曰:「新羅人。」師曰:「未跨船舷,好與三十棒!」《五燈會元》卷7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一

(2)

上堂舉:「臨濟祖師云:『大凡演唱宗乘,須一句中具三玄門,一玄中具三要。有權有實,有照有用。』汝等諸人作麼生會?」師云:「苦哉!苦哉!若要安國安家,須是足兵足食。近來求個具信根底也不可得,三玄門怎能勾一踏到底?老僧今日不惜手腳,八字打開,請諸人排身直入。」喝一喝,云:「金剛腦後抽生銕,華嶽三峰倒卓空。」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一

(3)

僧問:「如何是第一玄?」師云:「不是涅槃心。」

問:「如何是第二玄?」師云:「亦非正法眼。」

問:「如何是第三玄?」師云:「三世諸佛只言自知,六代祖師有口難宣。」

僧作禮。師云:「汝既知時節,吾今不再三。」乃舉:「盤山云:『向上一路,千聖不傳。』慈明云:『向上一路,千聖不然。』徑山云:『向上一路,熱碗鳴聲。』」師云:「不傳不然,熱碗鳴聲。我今無說,汝亦無聞。」下座,以拄杖旋風打散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一

(4)

巳結夏,熊邑侯魚山*同闔郡紳衿請。上堂,豎起拂子云:「三世諸佛,歷代祖師,山河大地,世出世間,一切諸法,縛作一團,千牢百固,擲向諸仁面前,還有決烈漢一擊粉碎者麼?」

問:「昔年萬峰于此大轉法輪,今日三峰到來,祖道重光,未審唱誰家曲調?」師云:「龍碑鍾王氣進。」

云:「恁麼則臨濟中興,雷轟電掣去也。」師云:「鳳嶺蔚青霞。」

僧作禮。師便打。

問:「威音王佛一金圈,拋向當陽事若何?」師云:「湖洗千秋日。」

進云:「得意忘言即不問,橫三豎四是何宗?」師云:「山擎萬古天。」

僧擬進語。師喝住,良久乃左右顧視云:「諸佛未出世,祖師未西來,威音王未有名字以前,還有生死也無?各人父母未生,三緣未合,天地未分,覺明未咎以前,還有四句兩頭、是非好歹、言思識路也無?昨宵正睡著時,無夢無想,無見無聞,還有現前許多理會也無?若向這裏了得,則知從朝睡醒,下床洗面喫粥,迎賓送客,嬉笑怒罵,是有心耶?是無心耶?若道有心,則前來三處心不是有;若道無心,則現前是誰主持?若向這裏透過,則山出波中,樹撐殿角,正好搖扇,乘涼過夏。雖然如是,猶坐無事甲裏。若有一物現前,未免心生意解,情塵亙天顧杼,停機生死塞路。如何得大休歇大自在?若是個不顧危亡底,向未問以前,劈口一槌,板齒落地,眉間掛劍,血濺梵天。饑鷹爪上奪雀,猛虎口裏下鍼,始契他臨濟大師道:『一句中具三玄門,一玄中具三要。』額上亞目,頂中出頭。處處超佛越祖,在在蓋色騎聲。堪報不報之恩,共助無為之化。」喝一喝,卓拄杖下座。

* 熊開元,字魚山,《居士傳》載其傳,是漢月法藏的俗家弟子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二

(5)

問:「諸法寂滅相不可以言宣,三藏十二部所說何事?」師云:「不錯。」

進云:「大用現前不存規則,因甚又道:『演唱宗乘,須具三玄三要』?」師云:「不錯。」

進云:「威音王已前,是甚麼人先悟?」師云:「人事少暇,緩緩和你商量前兩錯。」進云:「和尚也須領話。」師云:「一期畣話還副得上座意麼?」僧云:「不副。」師顧左右云:「這回老僧得也。」便下座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二

(6)

僧問:「如何是學人自己?」師云:「尋嘗一樣窗前月。」

僧云:「目前又作麼生?」師云:「纔有梅花便不同。」

僧作禮云:「謝師指示。」師云:「賺了也。」

良久乃舉:「臨濟大師云:『大凡演唱宗乘,須一句中具三玄門,一玄中具三要。有權有實,有照有用。』汝等諸人作麼生會?」

師隨聲便喝,云:「老漢沒量罪過,未能把定要津,反自私通車馬。諸兄弟眾中,還有捉敗這老漢底麼?與你從長計較,父子親其居,尊卑異其位。西天四七,東土二三,鼻孔眼睛總穿向這裏。權實照用貼不上,三玄三要插不入。臨濟道底若是,向來不解慎初。臨濟道底不是,將來尚可護末。」

良久云:「以智遣惑頗逢下士,以智遣智罕遇作家。真個東土衲僧,不如西天外道。」便下座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三

(7)

上堂:「虛豁希輝荒,驚濤捲春雪。此中無有人,種樹採瓜喫。此四句內有一句具雲門三句,具臨濟三句,具三玄三要,四賓四主,四料簡,四喝,四照用,乃至無量法門,百千玅義,無不具足。且道是那一句?」良久,卓拄杖下座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三

(8)

上堂:「一句中具三玄,相對語喃喃;一玄中具三要,虛空放出無毛鷂。有權有實,當面著賊,有照有用,一齊斷送。汝等諸人作麼生會?從前意氣都銷落,懶向長安舊路行。」

三峰藏和尚語錄卷第三

(9)

小參曰:「山僧昔年究極五家宗旨,既有所立苦無先達為證。因不遠千里參見一尊宿,志誠求決。宿曰:『五家宗旨是馬祖以下人所建立,非前人意也。子盍簡釋迦而下,逮于六祖三十四傳之偈,其禪原無許多事。若向馬祖之下,輒作禪語,則惡俗不可當矣。』余聞之憮然而返。復參一尊宿,問及臨濟宗旨。宿曰:『我不用臨濟禪,我今盡欲翻掉他窟子。從六祖而上,直溯釋迦老漢,紹其法脈耳。若接臨濟源流,便有賓主等法;若有賓主等法,便有生死矣。』余復為之憮然。復參一二老宿,皆貶『三玄三要』為謾人語,無如是事。及考邇來諸尊宿語錄,雖不多見,然于五家宗旨,概無喫緊語,未嘗不置卷長歎也。竊謂五宗原非後人自立,以羅籠人者。乃從達磨所傳,七佛諸祖之偈中拈出以定綱宗者耳。今試以釋迦一偈,言之可見其概。偈曰:『法本法無法,無法法亦法。今付無法時,法法何曾法。』會麼?這便是金剛圈、栗棘蓬也。柰何以意度,通之曰:『法之本法,原無法也;正以無法,而為法耳;今付無法之時,則法而法者,何曾法哉?』此不過以『無』為宗。『邪人說正法,正法亦皆邪。』此輩名為可憐憫者,遂以菩提為本無樹,狗子為無佛性,種種邪解不可枚舉,而不知偈意。則不然,看他說箇『法本法無法,無法法亦法。今付無法時,法法何曾法。』何等直截痛快!正是五家宗旨之鼻祖也。試以臨濟之法逆而印之,『法本法無法,無法法亦法。今付無法時,法法何曾法。』『法本法無法。』第一句也。『無法法亦法。』第二句也。『法法何曾法。』第三句也。『法本法無法,無法法亦法。今付無法時,法法何曾法。』第一玄也。四句一齊拋出,盡其神力柰何不得,第二玄也。黏頭綴尾,雙轉四面,『向上一路,千聖不傳。』第三玄也。此其為三玄也,三要不必言矣。四句齊行,金剛王也。全威獨露,踞地師子也。以此驗人,探竿影草也。究竟則一喝不作一喝用也。此四喝之謂也。向你道了,不向你道。全偈忽來,逐句點出此四料簡也。會此偈否?偈會也未?盡情現前,東說西舉,此四照用也。全偈會得,一句分賓主也,同生同死同喝之賓主也。座中見解,賓中賓也。見不徹了,賓中主也。與你細解,你不得宗,主中賓也。大家面面相許,主中主也。此四賓主也。臨濟宗旨,大略具矣。『法本法無法』偏中正也。『無法法亦法』正中偏也。無法者果無法乎?正中來也。『法本法無法,無法法亦法』兼中至也。全偈無可若何,兼中到也。此五位君臣也。而五位王子亦具焉,此曹洞宗旨也。『法本法無法,無法法亦法。今付無法時,法法何曾法。』此函蓋乾坤也。全偈則截斷眾流也。如此說法則隨波逐浪也。四句乃一字關也。此雲門宗旨也。」

以拄杖于空中作圓相,乃云:「『法本法無法,無法法亦法。今付無法時,法法何曾法。』此溈仰宗旨也。四句全舉,總相也。法之與無,別相也。法與無兼,同相也。無與法判,異相也。首尾輪轉,成相也。各各不到,壞相也。此六相義而法眼宗旨具也。此所謂五宗攝於一偈,而四七,二三之祖,莫不了了於此者也。至于馬祖之時人多情謂,每墮文字故,大權方便,有鐘樓上念讚,床腳下種菜等語。後人溟涬其句,便以為惡俗,而不欲參之。願向『無』邊著落,以為極則,故以五宗為異說,而欲翻掉其根。謬之,謬矣!宗門家謂:『智過于師,方堪傳道;智與師齊,減師半德。』今且不能智與師齊,而欲埽盡師承之正法,豎起自己之顢頇,以欺後世之豪傑,豈不深可痛哉?是以不惜口業,略為指示以定綱宗。向後倘有真人,再興救得此弊,雖萬死足為諸佛報恩也。即今有信者疑者麼?出來趁蚤辯取。」

良久,云:「諸上座,彼之所謂無五家宗旨,既不是我今所謂有五家宗旨也。不是有,亦不是無,亦不是你作麼生會。」

僧問:「有宗旨又不是,無宗旨又不是,畢竟如何?」師便打。

僧云:「此有宗旨也。」師云:「何不道來。」

僧云:「請和尚道。」師又打。

又僧問:「如何是臨濟宗?」師云:「好與一棒。」

「如何是曹洞宗?」師云:「盡力說不到。」

「如何是雲門宗?」師云:「噁!」

「如何是溈仰宗?」師云:「汝只好在這圈子裏。」

「如何是法眼宗?」師云:「向汝道了也。」

僧禮拜,師下座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五

(10)

安隱寺小參,師豎一指,云:「大眾會麼?若向這裏會得,則心不生滅。心不生滅,則上至佛祖,下至含靈,一切世間,山河大地,明暗色空,一槌粉碎。安復有我、人、眾生、壽者等相?到這裏直得一道平等。」

復豎指云:「會麼?」舉:「西天三祖商那和修尊者,已付法于四祖優波鞠多尊者,即隱于罽賓國南,象白山中。後于三昧中,見鞠多徒眾有五百比丘,其心尚有生滅。于法懈怠,互相我慢。乃往彼正之。鞠多見師至,頂禮次。尊者以右手上指,即有香乳自空而注。問鞠多曰:『汝識之乎?』鞠多不測,遂入三昧觀察,亦不能察。乃請曰:『是果何三昧耶?』尊者曰:『是謂龍奮迅三昧。如是五百三昧,汝皆未知之。』復曰:『如來三昧,辟支佛不識。辟支佛三昧,阿羅漢不識。吾師阿難三昧,而我不識。今我三昧,汝豈識乎?是三昧者,心不生滅,住大慈力,遞相恭敬,其至此者,乃可識之。』于是鞠多弟子皆伏而悔謝。尊者復為說偈曰:『通達非彼此,至聖無長短。汝除輕慢意,疾得阿羅漢。』五百比丘聞偈已,依教奉行,皆獲無漏。」

云:「此西天祖師公案,最為微密,當細細參味。須知古人向這一指上悟去,則心不生滅。于不生滅中,久久則不思議境,自然出多三昧故。前人三昧,後人未知。近世悟明心地者,不向一指頭上入不生滅。尚見有我,于法懈怠,不相恭敬。蓋為雖悟一指頭禪,即便走出,不在裏許過日。原與入處不得相應,三玄三要也不相應,連前所得一切廢卻。」

復豎指云:「大眾會麼?須向這裏,『心不生滅,住大慈力,遞相恭敬』始得。」下座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五

(11)

小參:「麤悟一句一棒,便無一法當情。然此一棒,正是實法繫人。直須入三玄,以銷盡;出三要,以了盡始得。當知玄非奇玄,玄法乃無法之法。」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五

(12)

小參:「人人有一雙眼,開之則雙青,合之則兩黑。唯有觀音大士,額上豎迸一隻,不在兩眼雙青雙白處,而又不妨從兩眼青白,所以塵之剎之莫不皆是爍迦羅眼。人人有兩隻手,或合掌或開掌。而菩薩手,雙結雙開。所以通身迸出千手,不在兩手開開合合處,而又不妨從兩手開合,所以塵之剎之莫不皆是母陀羅手。然而手眼,或慈或威,或定或慧,刀之斧之,弓之箭之,或以甘露,或以善言,或以聲音,或以色相,隨波逐浪,截流而行,莫不處處以函蓋相應。俱是普門,大作大用,不出手眼,而手眼自在也。諸人要會大士千手眼麼?須入三玄三要,賓主互換始得。」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五

(13)

德慶禪眾請普說。舉拂子云:「大眾會麼?」

良久,云:「此事自從拈花之後,西天四七,東土二三,祖祖傳來,直至臨濟老和尚,向沒縫罅處盡情剖出,以定綱宗。千古萬古,一印印定,一毫移他不得,只是急切,難於嗣續,須是得他師承邊事始得。不見濟一日陞座曰:『汝等總學我喝,我今問汝,有一人從東堂出,一人從西堂出,兩人齊喝一聲,這裏分得賓主麼?汝且作麼生分?若分不得,已後不得學老僧喝。』次日,濟上堂。兩堂首座相見,同時下喝。僧問濟:『還有賓主也無?』濟曰:『賓主歷然。』復召眾曰:『要會臨濟賓主句,問取堂中二首座。』大眾、二首座同聲下喝,且道哪箇是賓?哪箇是主?總分不得,為塗毒鼓聲耶?總分得,為賓主歷然耶?若總是毒鼓,又歷然箇什麼?若是歷然,又道什麼毒鼓?」

拂子云:「還會也無?若道靈山拈花既已了卻,何須臨濟說箇分賓分主?若臨濟說賓主須分,為什靈山拈花便了。諸人試定當看,若于此會得,方知是句不見。濟曰:『若第一句薦得,堪與祖佛為師;若第二句薦得,堪與人天為師;若第三句薦得,自救不了。』且道如何是三句?若無人道,山僧自道去也。」

又云:「如何是第一句?」豎起拂子。

云:「如何是第二句?是拂子,不是拂子。」

云:「如何是第三句?」放下拂子,乃云:「若人識得三句,則世出世間,諸句無不收盡。欲透三句,必須會取三玄三要。不然不過儱侗真如,顢頇佛性而已。今人一悟便了,遂言:『臨濟只求得不受惑底人。若是說玄說要,便是受惑底人了也。』雖然透過大法底人,方好埽除大法。若是不透大法,臨濟立地處,敢保未夢見在。不見濟曰:『一句中具三玄門,一玄中具三要。』且道如何是第一玄?」復豎起拂子。

云:「如何是第二玄?三世諸佛向這裏絕胡種族。」

云:「如何是第三玄?兩堂首座各出,一隻手打入大洋海底,至今無出頭分。」

又云:「且道如何是三要底旨趣?第一要,電光作路。第二要,縛取虛空作寶劍。第三要,自己在劍刃裏,穿衣、喫飯、作用、過日。又汾陽頌曰:『三玄三要事難分,得意忘言道易親。一句明明該萬象,重陽九日菊花新。』」復拈拂子云:「若于此見得,便見臨濟一喝道理,便識世尊拈花道理。大眾何不究取看?」

又良久,云:「自汾陽而下四傳,而至雲菴。雲菴傳之覺範老人,覺範無傳而著,臨濟宗旨以待後人,迄今五百餘載,雖虎丘、徑山諸家相傳未泯,然自楚石無念而下,二百年來宗旨傳而不參,訛誤不少,于三玄三要各有長短,並無的據。山僧十五出家,十九剃髮,心中耿耿,若有所失。二十九歲見高峰語錄,讀之隱隱如獲故物。八年之內,費盡心力,喫盡辛苦,居海虞之三峰,虛簷罅壁,草屋蘿牆床下,水流庭前,草沒麥麩豆滓,掬水補衣,單單看箇『萬法歸,一一歸何處。』脅不至席,無柰昏沉籠罩,集諸隨侍,夜懸巨板于座側,分香擊板,佛聲徹夜不停。憶得初出家時,自期到四十歲決然悟道。至是年近四十,愈參愈難,轉捉轉遠,思之慚懼。因入死關,方纔推上關門,欲上蒲團,無柰一時眩暈吐痰,斗許只得放身一睡。雖則隨時喫茶喫飯,亦不知人事。喫過只是齁齁打睡,一睡五日,如在海螺螄裏盡情要撞出來相似。至第五日巳間,泯然睡熟,忽聞隔窗二僧夾籬,攀折大竹,如迅雷一震,直見虛空粉碎,大地平沉,人法俱消,真無立處。開眼轉來,晴日在窗,竹影滿地,那時要理會一法,了不可得。要覓自己身,遍覓無有。蘇蘇湛湛,如有氣死人,初生孩子。至夜,聞兩堂課誦,覺得身遍虛空,其聲都在虛空中,歷歷落落。端坐一夜,輕安如彈指頃,自己道:『此是前後際斷境界,必須求悟始得。』盡力尋覓,忽于胸中撞出《永嘉證道歌》。從頭至尾看一遍,了然符契,自覺安樂。又念道:『萬法歸一,一歸何處?』他答箇:『青州布衫重七斤*。』忽然悟得祖師言句。凡『柏樹子』、『乾矢橛』等,一一皆了,方纔放心。又思高峰為何悟得之後,又看正睡著時,無夢無想無見無聞,主在什麼處?因此又重新參起,至夜間經行,抬頭見月,會得枕子落地消息。從此半年之內,受用快活。只在古人門庭下,竭力參究,看箇三玄三要,及汾陽偈子。翻覆究之,忽然入得臨濟堂奧。復參德山托缽公案,苦究二年,雖無所加,自覺受用非昔。後赴太倉慧壽之請,自念:『雖得些子,不如古人,要來要去,入火入水,任運無礙。』因此看箇:『大徹底人本脫生死,因什命根不斷?』經二十日,心不異緣,作偈曰:『一口棺材三隻釘,聲聲斧子送平生。自從薤露悲歌斷,贏得朝朝墓柏青。』嗣後,再看三玄三要,會得兩堂首座同喝意旨。及批覺範所著《臨濟宗旨》,宛然符契,如對面親質,五百年間不分延促。可見參禪不可領得些子乾淨禪,便為了當。又不可入些子堂奧,不更參求。有志之士,直須到底始得。山僧只為近代禪風一悟便了,但得些子便爾縱橫作用,不求向上,墮在有證有悟處。萬不得已,將平生醜拙一朝對眾供通,若有問話者,便請當陽拈出。」良久,下座。

* 趙州因僧問:「萬法歸一,一歸何所?」趙州曰:「老僧在青州,作得一領布衫,重七斤。」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六

(14)

安隱寺提《智證傳》普說:「老僧于安隱,凡三赴其請。前兩期上堂,已委曲指示五家宗要,未能徹上徹下,禪教相印,以收諸種根器。今乃為提覺範禪師《智證傳》凡四十餘日,至第三卷,曹山三墮章中敘五家宗旨,各因其悟入,從首至尾以印定綱宗。蓋各家流傳密印,務在得人須透盡其法,然後記為真子。若一絲毫有未盡處,則法見未了,功勳猶在,還是心意識邊微細無明,不能真到目朝雲漢。萬事當前,猶有禪道、佛法、超生脫死、自在快活等見。亞在心口不能如雲之起滅,草之榮衰。故師承于了手大痛快處,重新設諸鍛藥,越鍛越盡,畢竟于頹然無氣息處,轟雷走電過日耳。且道如何是臨濟宗?他從黃檗三頓痛棒,悟得馬祖、百丈、豎拂、掛拂、一喝耳聾道理,便向大愚肋下三拳。從上宗旨,印定『一句中三玄,一玄中三要。』衍開大法,洞然頭角,撐天四蹄,立地令厥。後兒孫向賓主中以自己之眼,付之棒頭。以棒頭之眼,換來額上。只將石頭說法,枯木生花,曲盡陽春,不失時候而已。此臨濟家絕人于棒上,裂斷棒上命根,自由自在者也。所以古人謂之忤逆,聞雷不愁不死,雜毒塗鼓喻,最親切。至于雲門纔踏睦州門閾,便喫一推,足折,但聞『秦時[車*度]轢鑽』便會得機前一著。較之臨濟,更加迅毒。古人謂之:『紅旂閃爍不待見。』其全師布陣,而天下定矣。柰何太捷難知,不免源流早絕,不如臨濟委曲詳盡,使後人無將就傳法之弊。至於溈山,從有火無火兩不可得處,悟得柴上一吹,便解野狐不落不昧,撼門三下如斷碑橫路,雖中斷而兩礙。故仰山信位人位,至於無位了不可得。亦如濟上之棒眼,雲門之機先,皆拔脫身心,自有一片白雲,為我捲空捲地,摧山碎岳。而我猶在爐邊坐臥,貪芋子之香,覓菜羹之熟,總不知有也。至於法眼,聞『不知最親切』於地藏。又兩番豎指于同別之間,將片石於心內心外沒安放處,脫盡理見,得一切現成。便能心外無法,滿目青山,只剩得一雙眼孔,無一些子伎倆。逢人言『毫釐有差,天地懸隔。』便將墨潤朱,道箇:『毫釐有差,天地懸隔。』慧超咨和尚:『如何是佛?』曰:『汝是慧超!』巡人犯夜之語,足發一笑。以上四家,是南岳馬祖兒孫,著著用正。唯有洞山,出自青原石頭。明暗挾帶,從初問無情說法,雲巖曰:『不見《彌陀經》水鳥樹林說法?』因而力參。及問:『百年後,還邈得師真否?』巖良久,曰:『祇者是。』師乃沉吟。巖曰:『价闍黎承當箇事,大須審細。』因凝注久之,于過水睹影處見得無情說法,便以影為自己,然不墮死水。以渠我去來一條黑線,于中開合,乃有偏正回互,兼至兼到,合為一位,輥輥過日。而其徒曹山便立『三墮』,于不受食處,任水牯牛藏頭斂尾,高臥白雲堆裏,自然飽齁齁地,不必用在棒頭通身指出操履。謂之馳書不到家,已先通盡閨閫中事故。率性漢子,只喜臨濟雲門直截痛快,不許絲來線去之綿密,遂使濟上宗旨,亦欲削去三玄等法,單存一喝,謂之:『直截中更加直截,省事好參。』我且問你,只今還到不疑之地也未?若也未,能無疑?將知從上來事,不是等閑,何不細心體究看。老僧因覺範為法痛心,重新拈出,務使盡法忘心,將三墮真操履復還棒子頭上。使拄杖子自能周匝有餘,不待氣喘喘地用盡腕中死力。若人明此等法,未能直下心肯者,只為不曾實實將眼目放在自開棒上耳。為何聻?胸中猶有欲在,此正是心意識用事,家親作祟。諸仁者何不從今日便將『木上座*』做卻,自己將自己推在『木上座』頭上?一向住在妙峰山頂,更不下腳,人間如走馬燈中,刀鎗人馬從他六亂相殺,亦不妨好看。其或不然,只消一口氣,吹滅卻燈火,自然好過下半夜。元宵醉醒來時,明日晚間再看。珍重!」

* 木上座:禪師行腳時,常帶柱丈隨身;宗師提唱時,多使用棒子為道具,所以叢林中把棒子、柱丈等物,戲稱為「木上座」。比如,夾山問佛印:「和尚闍黎,與什麼人同來?」曰:「木上座。」詳見《僧寳正續傳》,「德山木上座」篇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六

(15)

普說:「學道人只須在一句裏,藏身絕跡,不涉點簡,故情不附物,縱有物來,只與他『百雜碎』,自然合轍。何得推開句子,去磨稜合縫,惹起生死心行哉?修行不曾悟得一句子,情常附物,遇有物來,便在物上去惡從善通,身在生死裏過日。不知既得一句,則凡聖、善惡、生死、一切兩頭,從竹篦子上早已坐斷且已。簡點不得了,也直須入此一句。通身化作一道赤光裹作,日輪懸在空裏。雖則靡所不照,然而一點塵埃也沾他不上。『有句無句,如藤倚樹*』,又脫卸一重,走在頂尖裏去。三玄又脫卸兩玄,走在第三玄裏去。三要又脫卸兩要,走在末後句裏去。如此離塵脫世,善惡是非遠之遠矣。何可拆開竹篦,重新在善惡是非上著到?難道有句無句也在情上簡點?三玄要也在情上簡點?末後句也在情上簡點?正使簡點得來,于自家本命元辰有何交涉?佛祖立法正要你提脫情量生死,腳腳踏去,自然中節。今仍舊將他走,你簡點底路可不從頭錯起也?所以情量轉深,大事轉遠,深可憐憫。山僧特特舉揚不思議法,汝等諸人若信得及,便能于思議處,攪長河為酥酪,變大地作黃金,一生參學事畢。珍重!」

* 著名公案,初為溈山弟子,大安和尚示眾語,後啟發了疏山匡仁禪師,詳見疏山見大安的機緣。後代禪師,如五祖法演,圓悟克勤,大慧宗杲,均與此公案有省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六

(16)

廣福院示眾:「參禪悟道,立地成佛,畢竟著著與法相應,則事事成就。何為與法相應聻?首于參究下手處,在一箇話頭上,背觸兩端俱不可犯,四句六路了不可得。如此則善不得,惡不得,是不得,非不得,凡不得,聖不得,一切心路俱不可得。則無情滲漏,見滲漏,語滲漏,豈有露出心端,行涉惡事者耶?此于話頭上相應者也。于此不可得處,盡情竭力,務求入手,凡心頓斷,聖心亦絕,忽然于沒縫罅處迸出,便得一句子。如云:『如何是佛?』答云:『乾矢橛。』此『乾矢橛*』是句,句上絕三種滲漏,如渾身鎧甲,手提金剛王杵,萬法當前盡皆椎碎,此與句相應者也。豈更有出位處耶?再進之,此一句上,有無不得,不妨有無,于一句上,分賓分主,雙明雙暗,直如蠐螬蟲為蟬,飛向千峰萬峰深樹之上,大叫一聲,就此聲中化為大鵬,扶搖九萬里外,撞倒天關,踏破虛空,擘開大海,直取龍吞,此與三玄三要相應者也。此一句子也。再進一步,前如戴角之虎,此如入海泥牛,了無蹤跡,了不可得,此與大法中,再進一步相應,然而不是止處。于此更進,向塔頂上打箇飛腳,從塔尖至地,直到海底翻身。雙明雙暗,同生同死;雙明復雙暗,同生不同死。所謂:『末後一句,始到牢關。把斷要津,不通凡聖。』到這田地,難道還有出位底事麼?此與『末後一句』相應者也。在祖師禪謂之話頭,在儒家謂之格物。格物者,兩端叩竭,一切善惡是非凡聖等見,並不許些子露。現從此翻身,直到末後句,齊治均平,著著與此相應,則禪與聖道一以貫之矣。今人類多以參禪為學問,可以立名,可以光大,至于下手之話頭上,雖則兩端叩竭,而于一切事上,仍露出善惡等兩頭心所。所以到底不得相應,修行無驗,為可歎息。老僧三度于廣福談禪禪宗要旨,無不舉盡。今特對眾叮嚀,此事盡情道破了也!」下座。

* 臨濟語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七

(17)

聖恩寺示眾:「昔日臨濟大師在黃檗處,三度問法三度被棒。後去大愚肋下還取三拳,道:『原來黃檗佛法無多子。』今人聞說臨濟建立許多法子,便道是多事,不知單單闡發得無多子底佛法。何曾別有?不見濟住滹沱謂普化、克符曰:『我欲于此建立黃檗宗旨,汝二人成褫我。』只此一句,將黃檗佛法一時傾盡了也,豈容更有在二人,珍重下去。但見唯唯諾諾,誰知謇謇諤諤。三日後,普化問:『三日前和尚道什麼?』咦?!龍生龍子,赤電轟雷一模脫出。濟便打。怕甕中走卻鱉,那又三日後克符問:『三日前為什打普化?』難為兄,難為弟,濟便打。恰是看他父父子子,君君臣臣,各各有出身之路,何等自在!」

……

又曰:「達磨西來,只求不受惑底人。後遇二祖,一言便了。豈不是佛法無多子也?始知從前,虛用工夫。癡人以工夫為入道之資,不知工夫落五蘊。須向無多子處直入,既直入已,便念念在直入處,謂之念念心不間斷。可見要得真佛全不動心,常常受用,全在得法。何為法聻?即是如今目前凡夫說有說無之著相事,二乘小教外道之空事,菩薩之即空即色、非空非色、雙雙照泯,如來之四句合一,極則結頂等事。總是凡之與聖,生死與出生死,所以猶在格內。若于此處一時翻轉,則凡夫、外道、佛菩薩、二乘等都成向上之言,出于格外。所以有第一句,第二句,第三句,只此三句收盡世出世間法。有無情三句,如石頭道底水流花落是也;有有情三句,鵲云削鴉云丫是也。有有言三句,即前之佛與眾生語是也。且道如何是三句?」

拈起扇子,云:「扇子。」又云:「『扇子𨁝跳上三十三天,觸著帝釋鼻孔。*』打一箇噴嚏,噴出九龍行雲布雨。今朝立秋之夜,雨下三尺。」

* 雲門語

又搖扇子,云:「沒有這樣事,此是法中最麤,未是了手,直須更進始得。故『一句中具三玄三要,有權有實,有照有用。』」

云:「如何是第一玄?只者扇子。」

云:「如何是第二玄?」以扇子撲,云:「罪過,昨夜睡中莫打殺蚊子。」

云:「如何是第三玄?昨夜半夜有影無影,放落扇子墮地起來,依舊拾著更打蚊子,一發血流滿地。到此與前者天地懸隔,高深最上,然而猶有玄在。更于落地扇子上,層層轉入無路之道,向絕處一擊,單單提著尾尖上火把子,燎天燎地過日,此是一句之極頭,自受用三昧也,若為人則在賓主相見處。今人相見你問我打,我問你打,不識末後了手大事,謂之掠虛頭漢,賓中賓*也。賓中主者,只為要硬見兔便咬,所以自己轉無出頭分。主中賓者,著著了在先天之外,縱然奪去,依舊還我。主中主者,垂衣拱手,天下太平,然須會得四喝,方得到這田地。何為四喝?『金剛王劍』,你看臨濟前來,父父子子,哪箇男兒不丈夫?『踞地獅子』,誰人腳下無一塊方磚,豈是單單珍重便打而已?『探竿影草』,你走到那裏去?『一喝不作一喝用』,恰是故有時。先照而後用,有時先用,而後照,照用同時,緊著眼。照用不同時,問取三日前後,此是無多子底法也。老僧今日要建立臨濟宗旨,汝等諸人成褫我。」便揮杖打散大眾,歸方丈。

* 兩個完全不懂道之人,還要玩作家相見,謂之為「賓中賓」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七

(18)

金粟和尚問:「汾陽道:『三玄三要事難分。』如何是難分處?」

師答之:「若落難分處,顢頇未足談。若還分得是,依舊隔千山。」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十

(19)

示森如禪者:「識得機從平地而起,便須機從平地而倒,向機前白雲湥處過日。若見漚興,便與漚滅,踢翻大海,乾盡髑髏。開開口,便見舌頭;轉轉身,定知腳底。若見道:『機鋒轉語有什用處?』定是魔說也。至若『三玄三要』、『四賓主』不可不知,知盡法忘,方在機前過活耳。」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十三

(20)

答西空居士(本諱朱鷺字白民):「法道可憐極矣,不可不救也。可憐者,何蓋以文字禪,沒溺于語言。一棒一喝禪,沒溺于無言。無言則顢頇亂統,有言則摘句尋章。摘句尋章但墮外,而未易墮魔。顢頇亂統易墮魔,而又復墮外。嘗盡夜思之,無法可治,竊按世尊舊法,列祖真宗,用辯魔揀異師承,千古不易之格,務在磨光刮垢,滌盡奇玄,便歸一實。故不得已,只得千方百計,以救末世之弊。試一論之,世尊昔日睹星而悟者,即今人所悟之一棒一喝也。睹星霍然,豈有言說乎?豈無言說乎?豈有指點乎?豈無指點乎?此處脫然而了,突然而見所得者,自心而已矣。此口掛壁上處也,非顢頇而何?在世尊真見,則不致亂統。在凡夫見之,則易于亂統。且又有似悟而非悟者,已悟而不盡者,非悟而妄認者,千差競起,佛若無法無師,何以救此一輩耶?故三七思惟,以一星分作四句,一星分作三乘,說四句以破九十六種外道,說三乘以接九十六種外道,一星分三而四句破矣,三句合一而一乘備矣。所以十方佛現而印證之,非以法為師,承杜亂統而何?此法一唱,則從迦葉、阿難、以至六祖,遂有一花五葉之讖,正救今日之邪法也。昔僧問臨濟曰:『如何是真佛、真法、真道。』濟曰:『佛者,心清淨是。』此西空老人所見身心世界一齊放下處也。又曰:『法者,心光明是。』此三玄三要畢竟罷不得者也。有佛無法是死佛,有法無佛是無頭法。故又曰:『道者,處處無礙淨光是。』此心法合併,處處放光,事事無礙者也。又曰:『三即一,皆為空名,而非實有。若真正學道人,念念心不間斷。』蓋以前後際斷,一心不亂底人,常居無念之地,若到入魔動念處,則一心遂為間斷,以其破根本無明而塵沙惑,不曾動著一絲毫故也。良以悟得自心正是我相,我相堅固,正是著有。外道直須把三玄去他的『有』,而後悟處無悟,『無』正是落空外道。又把三玄去他的『無』,而後無悟無我人既去,而眾生命根在也。吾不知將何以盡之嗚呼?三要之不可廢也!宜矣吾知格君心之非者,三玄三要也,非為奇特,非為玄妙也。所謂三句者,臨濟曰:『若第一句中薦得,堪與佛祖為師。第二句中薦得,堪與人天為師。第三句中薦得,自救不了夫。』臨濟以三頓棒得來,以一喝為用,豈不知棒喝之徑捷,不知而不以示人,偏以三句示人哉?蓋世間法、出世間法,難以棒喝一例收盡。若單以棒喝,則一切語言遂成剩法。有剩法又何貴於禪?為若單重棒喝,則棒喝時清淨,至於語言時,依舊道理玄妙等生死起也,何能處處乾竭耶?故以三玄要之法,將一切有言、無言、有意、無意等,音聲色相一篰笮乾。從玄出要,直至頂上如乳中醍醐,單單用此頂門獨眼,並不落他語言文字,並不坐在顢頇亂統。所謂我為法王,于法自在者,此也。此即未開口前事也,此即咬人獅子也,此竹篦子之所以為祖師關也,此拈盡五宗之奇玄也,正為參話頭電閃歇足者多㘞地,而透頂者少也。最上一要決,不墮于湛精之動、光影之迷、落白落黑,牽惹情窟也。玄要乃棒之眼,喝之霹也。正欲以鴆毒殺天下人也。孝順亦死,忤逆亦死,何妨向兒孫父母祖禰配出,但欲知其痛癢耳。諸方不肯吾者,以祖師不出世耳。若出世,則不易吾言,定矣。此二十年以平心冷覷而得之,惟異西空老人鑒此。痛哭流涕,長太息于千甦萬死中足矣。何必求今人一點首也?何必驚悚一時?吾將質諸千佛列祖矣,寧甘粉骨碎身,而此救宗旨,救法救世之心,必不敢退者也。西空老人念之。」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十四

(21)

答陸戩夫居士:「山花野鳥為長劍,風細北窗長晝眠。夢到寒山入壁後,漫言毒鼓髑髏前。三玄三要從古到今只得三人,自悟覺範是第二人,其偈曰:『一句中具三玄門,一玄中具三要路。』細看即是陷虎機。忽轟一聲塗毒鼓,偷心死盡,眼麻迷石女,夢中毛卓豎。可見虎不陷則塗毒不轟心,不死則女毛不豎,此百歲髑髏五花舞之謂也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十五

(22)
四十二年甲寅,和尚四十二歲。

曰:「昔臨濟大師上堂曰:『大凡演唱宗乘,一句中須具三玄門,一玄中須具三要。有權有實,有照有用。』汝等諸人作麼生會這副眼目?自釋迦始祖全心委第一祖迦葉尊者,至玄祖越二千餘年,如興化、大覺見而知之,風穴、汾州通變不倦,豈僅聞而知之?至覺範隔二百餘年,艱難而得之,悲夫!和尚既悟門廣大,復深研玄要之旨。從梅蓓蕾閉關疽,發于背,不自覺推窗見黃梅墮地,千門萬戶劃然天開。偶抽架得覺範所著《臨濟宗旨》,如對面親授于五百年前。」歎曰:「我以天目為印心,清涼為印法,真師則臨濟也。」後名三峰之院曰「清涼院」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十六,三峰和尚年表

(23)

四十三年乙卯,和尚四十三歲。

禪者問:「臨濟大師有三句,咨和尚如何是第一句?」曰:「洗缽去。」

問:「如何是第二句?」曰:「食堂裏是粥是飯?」

問:「如何是第三句?」曰:「一飽便休。」

隨舉:

南院問風穴曰:「臨濟有三句。當日有問:『如何是第一句?』臨濟曰:『三要印開朱點窄,未容擬議主賓分。』」風穴隨聲便喝。

曰:「又問:『如何是第二句?』臨濟曰:『玅解豈容無著問,漚和爭負截流機。』」風穴曰:「未問已前錯。」

曰:「又問:『如何是第三句?』臨濟曰:『但看棚頭弄傀儡,抽牽全藉裏頭人。』」風穴曰:「明破即不堪。」

南院深許之。

後神鼎諲舉云:「若人問神鼎:『如何是第一句?』曰:『蒼天!蒼天!』『如何是第二句?』曰:『有什麼驢漢。』『如何是第三句?』曰:『近前來向你道。』才近前便打。若恁麼會得,也不孤負祖師西來。若是從頭一一問過,幾時得休?佛法不是磨稜合縫底道理,似這一脈說話,須是久在他門風始得。直是嫌佛不做,嫌法不說,方可如是。仔細,珍重!」

師曰:「三峰道諲公可謂妙得其家風者,且道臨濟當年一期說話,實有與麼事否?若道實有,成得什臨濟?若道實無,面目現在此。三玄三要之所以建立也,宗師家若以實法與人,喫土也難消。若秪是個儱侗土也,沒到你喫。只為學者見有差殊,隨時設藥。雖非有為,不是無語。大師當初明明向道:『第一句薦得,堪與祖佛為師。第二句薦得,堪與人天為師。第三句薦得,自救不了。你道無位真人還了得也未?如今菽麥不分底盡道:『會得無位真人便了。』三峰道自救則得欲與人天祖佛為師,何異見彈思炙,既不能與祖佛人天為師,爭算得個了事人?一句中具三玄,則句無階梯。一玄中具三要,則玄絕品位。以玄銷玄,以要銷要。三句一句,一句三句,皆是空名,而非實有。所以道:『識得無依佛亦無。』」

良久,云:「還識臨濟大師麼?」卓拄杖三下,喝一喝。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十六,三峰和尚年表

(24)

三年癸亥

和尚五十一歲示眾:「南嶽兒孫一個鼻孔時,有升降左右出氣,設有,不準病也。六祖問:『什麼物恁麼來?』南嶽曰:『說似一物即不中。』豈不從『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』來底,正如子午交加,渾然一氣,玉洞雙開?江西曰:『即心即佛。』又曰:『非心非佛。』或左或右,一龍一蛇,至獨坐大雄峰底,直是奇特,驀然曰:『靈光獨耀,迥脫根塵,體露真常,不拘文字。心性無染,本自圓成,但離妄緣,即如如佛*。』還知他鼻孔今日痛麼?道個大機大用,總是渠父子作孽。會則江河無礙人之心,不會佛祖有謾人之意。雖然此事不是說底,你看舌頭不著地底,黃檗好好問他佛法的的大意,便麤麤糙糙打了六十。仔細看來,大似教猱升木,致令廝兒于臨濟小院裏,終日喝風喝雨,謂是建立黃檗宗旨。大覺、三聖使盡偷心,盡情推到興化身上,紫羅帳裏撒珍珠,跛腳阿師**依舊說得行不得。諸人試各各自看,鼻頭裏還有氣息也無?」

* 百丈語

** 跛腳阿師:興化在世時,皇帝送他一匹寶馬,但興化試騎時,摔斷了一條腿。

良久,云:「你等擬向三峰兩管裏討那?」曳拄杖便行。

一日,室中與問石乘澹予垣淵充滋,云:「嘗見學徒,呈解吐得一句子出,連忙追他,是何意旨。真正有個悟入處,他自然擊首知尾,不說死語。古人道:『且喜師兄會得活人句也!』活人句不是會得『三玄三要』旨趣,道不得『三玄三要』即一句底旨趣,參學人先要識得言句差別。當時水潦謂:『百千法門,無量玅義,向一毫頭上識得根源去。』識得根源了,又要識得百千法門,無量妙義。無量妙義,百千法門,世出世間,大約有三種說話。有聲聞一種說話,有佛菩薩一種說話,有凡夫一種說話。如何是佛?曰:麻三斤。如何是諸佛出身處?曰:東山水上行。狗子還有佛性也無?曰:無!以至『廓然無聖』、『新婦騎驢阿家牽*』、『雲在青天水在瓶』、『體露金風』,心識不到處,句身有差別,用處無兩般。所以一句當天八萬門,永絕生死。臨濟說三句是在學人見地分上說,雲門說三句在師家運用上說。不見道:『句中無意,意在句中。』又道:『意不在言,來機亦赴。』顧佇停機,早成窠臼,有什處所安排他?今之人往往向句中作意,沒溺殺人,只為不曾透過語滲漏。語脈若有滲漏,則情有滲漏,見有滲漏。而今器量遠不及古人,苟或糢糊放過,過在阿誰?」

是夏開戒北禪,定弘戒法儀,又著梵網,一線方屬稿。殿中佛頂湧出異光,數道貫天,眾賀。和尚謂是:『得佛心之瑞。』和尚呵曰:『三百來衲子,總無個有氣息底。』

《三峰藏和尚語錄》卷第十六,三峰和尚年表


附錄:

三峰派:

為臨濟宗支派。興于明清之際。開祖漢月法藏(1573~1635),江蘇無錫人。據五燈全書卷六十五載,法藏于海虞之三峰(江蘇吳縣西南)聞折竹聲而開悟。後于天啟四年(1624)至金粟寺,為密雲圓悟(1567~1642)之首座,然不滿圓悟所提倡之「自性自悟」說,而主張禪宗五家之分派各有理由,依一大圓相得以探究佛祖之本源,遂于天啟五年(1625)著《五宗原》一卷。相對于此,圓悟亦于崇禎七年(1634)著七闢,九年(1637)著三闢,以駁法藏之說,法藏之弟子潭吉弘忍,則撰五宗救,以支持法藏。圓悟又于弘忍寂年(1638)駁斥法藏與弘忍。然法藏之門人尚有具德弘禮、繼起弘儲等多人,又有法孫紀蔭(住常州祥符寺)著有宗統編年三十三卷,故三峰派在江南甚為興盛。惟清世宗嘗自撰《揀魔辨異錄》八卷,反駁此派,並毀壞《五宗原》及《五宗救》之板木,且于雍正十一年(1733)禁斷此派之流傳。﹝五燈會元續略卷八、五燈嚴統卷二十四﹞《佛光大詞典》

來自密雲圓悟的對三峰之三玄三要解釋的批評,載于密雲圓悟所著 《闢妄救略說》

(1)

六年夏,復頂目(頂目弘徹,漢月法藏法嗣)云:「

觀瑞光語錄中,有為慈雲舉揚正法,似乎太生穿鑿。老僧老老大大,固不當預其辨,兼而智識暗短,不見誰是賓、誰是主,何自有三玄三要等?種種存於胸次,與汝較量得失?祇因汝既謂是吾孫,若不略提一提,則傍人後世,皆謂是老僧之過矣。

祇如當時兩堂首座同時喝。僧別問臨濟:『還有賓主也無?』濟云:『賓主歷然。』老僧試問吾孫:二人既同時喝,汝試簡點哪箇是賓、哪箇是主?若簡點得出,汝可分主分賓、說賓說主。若簡點不出,切莫亂說亂分。

當初洪覺範,雖於此有見處,錯以為三玄三要,是以自古至今,未免識者笑。然有過汝之處,(覺范)云:『細看即是陷虎機,忽轟一聲塗毒皷』。

汝不見佛果和尚*請問五祖演和尚云:『臨濟賓主怎生?』祖云:『也只是個程限**,是甚麼閑事?我這裡恰似馬前相撲倒。』便休。

* 五祖法演禪師有三位心子,稱為「三佛」:佛果克勤,佛鑑慧懃,佛眼清遠。佛果,即圓悟克勤。

** 程限:① 程式和限制:立个程限|没有定规的程限。② 期限:去无程限,来不责迟|此行程限几何。

老僧想汾陽昭和尚時,已有如汝妄執三玄三要者,故著頌以警云:『三玄三要事難分,得意忘言道易親。一句明明該萬象,重陽九日菊花新。』既謂忘言,豈如汝揑,自古至今,自悟三玄三要者,一一舉示諸人,為師資印可,謂深之又深、密之又密者乎?老僧問汝,面皮厚多少?

葢三玄三要,出自臨濟上堂語,云:『一句語須具三玄門,一玄門須具三要。有權有實,有照有用,汝等諸人作麼生會?』下座。

老僧道,好箇『汝等諸人作麼生會?』祇是吾孫未夢見在。若也見得,汝為簡點看。哪裏是他有權處,那裏是他有用處?

當時慈明*,曾因僧請益三玄三要,雖一一頌過,復總收云:『報汝通玄士,棒喝要臨時,若明親的旨,半夜太陽輝。』慈明既如是收歸,何曾有三玄三要之影,落賺汝們來?老僧再試問汝,既自悟,何以有三玄三要?既悟三玄三要,何以為自悟?豈不是自語相違、自相乖戾?且汝謂舉揚正法,胡不看臨濟云:『誰知吾正法眼藏,向者瞎驢邊滅却。』又云:『沿流不止問如何,真照無邊說似他。離相離名人不稟,吹毛用了急須磨。』豈若汝執定三玄三要名相,為舉揚正法,敢稱臨濟兒孫?吾孫請深思之。」

* 汾陽善昭禪師心子,即石霜楚圓禪師。

可見老僧要漢月好,并要頂目好,故略言如此耳。

(2)

老僧為漢月,恁麼老婆心切。而漢月不信不改,反千態萬狀,誣謗老僧,不曰『一橛頭硬禪』,則曰『相似野狐涎』。墨仙劉居士,惑於其說,故老僧作書答之。漢月又有書來,其中千言萬語,不過謂老僧要抹殺五宗,漢月要建立五宗。殊不知從上來,佛法的的大意,惟直指一切人,不從人得之。本來為正法眼藏,為曹溪正脉,為五家無異之正宗正旨。今漢月不據曹溪正脉,一味假臨濟虗名,死配三玄三要,誑嚇閭閻。甚至妄揑一○,為千佛萬佛之祖,謂五宗各出○之一面。雖云建立五宗,實乃抹殺五宗,自成漢月一種魔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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